茅草即天空,远方亦故乡,人的本质是流浪
05(下)
……
被隔在真相之门外不得进的侦探闷头回房了。
然后过了不知多久,有人敲响他的门——侦探打开门,抱臂靠着门框,挑眉,没有第一时间放人进去的意思:“这不是我们大家都喜欢的小蒲吗,有何贵干啊?不会是找我要奶茶吧?”
哦,所以他还在生气在船上认错人的事情。来人偷笑一下。
“仿生人记忆不全的嘛……而且那个人先对上了暗号,‘不加糖’代表你,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小助理嘟囔着辩白道,他的脚尖踢了踢门槛,发出很轻的一声“梆”。“有点冷。”他耸着肩膀打了个喷嚏,诚实地点评,晃了晃脑袋,抬眼看进侦探眼底。
侦探愣了一下,迅速眯起眼,像在居高临下地评估一只不确定该不该拎回家的流浪猫。他好像透过了那副躯壳看到了什么,这让他终于兴奋起来。
“……别跟我这儿撒娇啊。”他说着,却已经诚实地让开了门口把人放了进来,“多新鲜,机器人会打喷嚏了……”
这时候先前的烦躁又奇迹般消失了,笑意回到了他脸上。
小蒲也不那么拘谨了,整了整因为后面衣角被拽住而导致前面有点紧的领口,没戳穿他的嘴硬,憋着笑打头往里走。
“怎么你这地儿根本没得睡哦。”他控诉。
白戳他腰窝:“怪谁?怪我啊?”
“反正我现在是机器人,睡地板我也不怕。”小蒲翘起下巴得意道。
“……你等我找到你哈,给哥洗干净了等着!”
“不会是你干的吧?”
小蒲笑了一阵,冷不丁听见他问。
被问的家伙收起笑容,眨了眨眼,反问:“你指哪个我?”
那边就不答话了。不管什么时候,这类问题显然都是很敏感的,不适合在插科打诨中随口敷衍。
小蒲数着他的呼吸声,数过五十下以后,决定开个新的话题。
“所以,你现在是个大侦探了?”
“……嗯,我也打出点儿名堂了。也还行?没……那么厉害,但解甄家这些小机关,绰绰有余!再怎么咱也是有点儿头脑在身上的是吧。”
……那么,你会解开最后那道机关吗?没有问出这句话,小蒲微笑应是。
他连叫了好几声“小白”,听着那人一声一声都耐心应了。
然后又问:“那这次你觉得怎么样?有思路吗?”
白对这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方式也逐渐适应,不急着给出自己的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诚实道:“说实话,是真乱,而且这帮人也不配合,我总感觉差一点就能抓到那个头绪了,但就是差一点……你真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哪?”
“嗯……怎么,你没信心找到我哦?”后者调侃道。
“怎么可能!”
“那你心情不好?要不要我肩膀借你?”
小蒲说,然后得到了一个白眼。
小蒲:“哦,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小白:“别。”
前者假装没听见,笑话已经开始了:“你知道月亮为什么在房间里?”
“……”
这什么鬼问题。
不会是因为那是嫦娥的家吧?他怀疑小蒲在故意耍他,但他还是思考了这是个脑筋急转弯的可能性,然后认真说,“或许,因为宇宙是一家?”
小蒲愣了一下,然后噗地笑了。
白皱起眉,眼睛不安地转了转:“?笑啥,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他危险地想,要是这小孩儿敢说他不对那他就……挠他痒痒!
“不,不……”小蒲慢慢停下来,他感叹道,“没想过这个答案。太对了,很成功,把我都逗笑了,不愧是你。”
小白得意得眉毛都快飞上天了:“那可不咋的?”
他们挤挤挨挨地躺在一起,默契地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又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让人觉得他们已经睡了,白忽然又出声了。
“很痛苦?”
不想显得冒犯,他尽量让自己话语里的情绪轻得像屋外的一片雪花。
“……”
“以前他说的吧,‘痛苦的时候越是要大声笑’,你看,我没忘。看来你也没有。”他指的,是之前所有人都还把这当成一场游戏的时候,小蒲那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
“……”
“要不要我肩膀借你?”他拿小蒲刚才的话回敬,又试图打趣道,“不过先说好,我扛一个灵魂已经是上限,别指望我还经得住一个机器人……反正,我会找到你的。”
侦探在困意中逻辑混乱地言语着,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听懂。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快要睡着,他也没有感受到来自另一边的触碰。
……这才对嘛。他们只用并肩,甚至不必靠在一起,他坚信重逢,正如他坚信小蒲一直是那个自由独立一往无前的灵魂。
又安静了一会儿。他听见不满的声音:“——你就睡了哦?他以前可会给我读诗。”
他扬了扬眉,睡意和怀念的心情交融,混合着偏宠的笑意,让他有前所未有的耐心撑住快被困意糊住的眼皮,去逗哄这个突然不满足的大孩子。
他说:“嗯,睡前读诗。那你要给我读吗?因为我突然很困。”他享受小蒲对他撒娇——他完全认定那是在对他撒娇,但他假装不懂,还特意打了个哈欠。
他料想小蒲会顺着这个玩笑跟他打趣一个来回,或者起码再撒一次娇,那他立马就会认输。
但小蒲没有。
“诗是很浪漫的,”他说,“你知道吗,浪漫主义总是心怀希望的人的特权。这是为什么我喜欢诗。
“……但我已经很久不去读它们了。”他的表情很平淡,好像在说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很轻地,他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小白,他的眼睫上凝固着老旧的时光。
“因为浪漫不该被沉没在一颗软弱的心。”他说。
“……”小白瞳孔缩了缩。
不该开这个玩笑的。他伸手,遮住那双眼睛,然后才开始组织语言。
“我来给你读……我会想起那首诗,如果你需要它来入睡。那开头是什么来着……小鱼、小鱼……你曾说,愿夜幕永不降临……”
身边传来一声哼笑,不能说是满意,但也足够了。
掌心里的睫毛轻轻传递着酥麻的触感,他捕捉到了这微小的信号,于是勾了勾唇角收回手,安心地被睡意淹没。
意识朦胧中,身边的人凑近了,声音轻飘飘的。
“你真的会找到我吗?”
你在质疑我?一定,我保证……他想道。
沉睡中他做了个不痛不痒的梦,梦里是漫天的灯火和映着光的笑容,一些太过幸福所以令人生厌的画面,情感交织反而让他麻木。
在梦里看不清脸的人像只被雨淋湿的猫儿,沮丧又小心地看着他,手伸出来、却又为一些自己的缘由而不敢触碰,好像生怕因为尖爪勾破他的皮肤而被丢弃,于是整只爪子都缩回去,藏起来。
这家伙这时候总是意外地孩子气,眼巴巴望向很远的地方,明知回不来了,还是忍不住要为那飞走的伤心:「你看,已经弄丢了。」那只手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抓到,什么也没留住。
他看到自己的手里握着长长的气球绳,鲜红的气球没能飞上天空,只好在风中无力地与扯住它的绳子搏斗。
「但我不会把它给你,它不是你要的那个了。」梦里的他这么说。
「是或不是。」那双眼睛浅淡地望过来。
他感觉到心跳。他以为他已经有些分不清了,但事实是,他似乎依然本能地知道那是谁。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画面突然卡带,雪花扑簌簌地翻滚起来,梦中人的身形变得闪烁不定,忽而嬉笑,忽而又面露哀愁。
太阳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化成一滩光,又流动、攀升、溅落那双眼中,凝成一汪动荡的、惨白的月影。他惶然四顾,却没找到那留下倒影的月。越来越大的风雪包裹住那眼、那脸、那身影……转瞬之间,白霜就掩盖了一切。
一片空白的世界里,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
「——你真的分得清吗?」
「我需要你。」
「你到哪里去了?」
他听到自己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等等,别走……」
突然光芒大盛,过亮的白光刺得他双眼阵阵发黑,视野再次清晰时,不知何处来的水已经铺天盖地地涌进来。而他无论怎么都迈不开腿,只能在窒息中徒劳挣扎,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被湍急的水流卷向脚下无尽的黑暗深处。
「已经……太迟了。」
他猛地摔在光滑的玻璃上,撑起身子一看,是一面没有尽头的镜子。镜子把他隔开,水带着一切凭空消失在镜子那头的世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镜子内外的他面面相觑。
或许曾经有一滴泪?他不确定地想。但一切早已融进水中了无痕迹,这里除了他自己,终究什么也没剩下。
他努力睁大眼看,竖起耳听,在虚空中等待着,等待着。
然后他又一次睁开眼,看到小蒲就靠在他旁边,于是他松了口气,说:「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小蒲的手指凉凉的,抚在他的脸侧。
「噩梦?」小蒲问。
他用自己温热的手捉住那只凉的,有种不踏实的感觉包围着他的神经。
「……反正不怎么愉快。」他回想着那个梦,不确定地说,「你讨厌水?」
小蒲点点头,发丝柔软地蹭过他耳畔:「不喜欢。」
于是他想了想,说:「那等一切结束,我带你去水上乐园玩吧。你会喜欢起来的。等到那时候,我们一起看烟花,还可以一起看月亮……」
「看月亮?」
一个吻落在额头,伴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你看到月亮了吗?」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噩梦中摔下了床,正躺在休息室冰冷的地板上。他恍惚地盯着墙壁,重重喘了口气,感觉脑子一阵嗡鸣。
这次,梦真的醒了。
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作者有废话:
如果要讲这首诗的来历又要暴露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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