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edictor

06（下）

侦探倒在椅背上，看着电脑屏幕，一手捂着下半张脸遮挡情绪。

他知道他刚才那些举动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也知道，在该找当年的真凶对峙的这一刻，他犹豫了：一旦证明蓉才是真凶，就能为蒙冤的吴高音洗脱罪名；但与此同时，当年负责这件案子的侦探会遭受责难……他的揭发终将有辱那位的身后名。

这是一道道德难题，其难点在于，他白侦探今天之所以能作为一名侦探站在这里而不是随便在哪个烂泥潭里扑腾，其中少不了那位侦探那几年的引导帮助。

恩人与道义二选一，正是为他量身订制的难题。

……但他不知道，所谓“选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因为外面的人早就看到了这一切——摄像头不止存在在他们手里的“游戏剧本”所指范围内，在这些“休息室”里，在他们没发现的地方，隐藏的摄像头还有更多。

网上正蹲直播的人已经吵翻了天，有手快的截图传到网上扩大了影响，再加上当年这案子是舞台上直接出的事儿闹得很大，这事很快就越过了#张医生死而复生#上了热搜第一。

一时间有问这是哪个案子的，有震惊原来凶手抓错了的，有塌房痛哭的，有黑粉狂欢的，有骂当年办案的人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人在追问——

【谁来扒一扒，当年这一案的侦探到底姓甚名谁？】

官方很快就会注意到这件事，法律会做出应有的裁决，而网友翻出一个人的信息的速度超乎想象，白侦探的担忧正在变成现实，而他目下一无所知地合上了电脑。

“小蒲，”他问，像是想暂时逃避那个问题，“手机解开了吗？”

何证婚正跟蒲一起看，闻言答：“刚刚你看那个日期，小蒲就也试了试，结果特别巧就是密码，现在我们正在看以前的聊天记录，暂时还没看到什么特别有用——”

他僵了一下，瞪大了眼。

白侦探发现不对，走过去和蒲一起握住那个手机，偏头去看屏幕显示的页面。

“这是……”好像是什么聊天记录的截图？

他正要细看，却恰在这时：

“嘻嘻~”

女性的笑声莫名耳熟，在空旷的大宅里回来荡去，众人吓得一跳，小心翼翼转过头才发现声源来自房门脚下一个成年人手掌大的小人——不对，那是个小型机器人，甚至用了仿生人的仿生皮肤技术。

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巧笑倩兮望着他们，不管是从衣着发型还是长相来看都和瘫坐在门边一动不动的蓉本人毫无差别，看起来完全一活生生的、喝了仙境给爱丽丝的缩小药水的蓉wink。

本来和蓉一起在门口的张医生嗖一下就窜进了人群里头，扒着侦探助理的肩膀颤颤巍巍问：“蓉、蓉wink刚才是你……在笑吗？”

小蒲看了他一眼，意外的没说什么。

“……”

蓉wink脸色堪称惨白如纸，她抖得发不出声音，而从她身旁又一次传出的笑声替她作了答，这次所有人都看到娃娃咧开嘴阴森森地笑。

他们瞠目瞪着它，在诡异的气氛中，没人率先上前去拿那个娃娃，离它最近的蓉wink像是化成了石头，只有侦探来得及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

然而，娃娃先有了动作。从它的颈处突然发出一道沉闷的钝响，听着像那湖水挤过泉眼时涌动在深处的暗流。

紧接着，那张和蓉wink一模一样的脸，众目睽睽之下，注水一样地膨胀肿大起来。皮肤在作用力下不规则地晃荡着，五官不正常地扭曲着，神情却居然还看得出那副带笑盯着他们的模样。

……玩过水气球吗？

你只要往薄薄的气球皮中灌水，不停地灌水，它就会慢慢涨大，越来越大越来越鼓，那层皮被积累起来的液体撑得越发纤薄脆弱……然后像微波炉里的鸡蛋一样，“嘭”！不堪重负地在你眼前炸开。

——很难说这一幕发生时，是眼睁睁看着两张脸对比画面的其他几个人受到的冲击更大，还是近距离直面自己的脸炸开全过程的蓉wink更崩溃一点。

四处飞溅的液体仿佛被当成了硫酸之类的毒液，围在门口的众人逃命似地尖叫着作鸟兽散，场面乱成一团。

炸飞了脸的娃娃僵硬地站了一两秒，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摸了摸铁骨架上挂着的一片碎皮肉，眼珠狂乱地转着，胸腔还在发出尖细的笑声：“嘻嘻嘻嘻嘻，来玩游戏呀~抓不到真正的我，就不放你们走哦~”

所有人都被它两只没有眼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得头皮发麻，等反应过来，它已经在被水泡变了调的嘻笑声中跑掉了。

眼看追不上，侦探做了个深呼吸稳了稳心神，重新专注眼前的线索。他直接绕过吓呆了的何证婚张医生，拿走助理手里的手机翻了翻，看着看着冷冷一笑，感觉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荒谬。

“又是【灭蝇小分队】。蓉wink，网名【假完美】——嗬，网名都得嘲笑一下死你手里的仇人，蓉小姐，很有趣的炫耀手段。煽动粉丝造谣、人|肉、凭空断罪……”

他划拉着屏幕查看一张张蓉wink跟粉丝大V含沙射影的对话，但因为截的片段很巧妙地模糊了被针对者的身份让他有点烦乱，“所以，只要说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心里是不是很爽？不过我对杀人犯的想法不感兴趣，所以您哭够了吗？来给我解释解释这个。”

侦探指间还夹着一张照片，隐约看得出是舞台一样的案发现场，可以看到蓉wink站在人群中，死者侧倒在地上。还有一个人的面部被故意裁掉了。

“难道是记性不好，之前才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现在，你总该知道点儿什么了吧？”寒凉的嗓音打破恐惧的气氛，让所有人回神的同时，也让某些人陷入新的惊慌。

“……”

蓉wink神情呆滞地拿手抹了一把刚刚溅了一泼到脸上的水。这次没有在演，她真被刚才那一幕吓傻了。不是谁都能看着一个人形的东西在眼前炸掉了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后还冷静自若的。

那不知是否在戏剧化地表达溺死的尸体泡水胀大的景象，但一定是真的，真的有人蓄谋要她的命——现在她终于不能再装作不相信这一点。

“……快……、……”蓉wink费力地咽了口气，才好不容易能正常发出声音，“……快点、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一片死寂中，她颤抖地哭道：

“我全招……！”